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豆瓣日记二人转

本文作者“青崖白鹿”，欢迎去豆瓣App关注Ta。

我在南方经常被问，你认识赵本山吗？你会唱二人转吗？

我认识赵本山，但是很遗憾，他不认识我。二人转我也会两句，但是根本没法听。

其实并不是所有的东北人都会唱二人转，就像不是所有苏州人都会评弹，不是所有北京人都会京剧，不是所有四川人都会变脸一样。艺术，之所以称之为艺术，是因为其“曲高和寡”的存在，它高于生活，是另人瞻仰的存在。

小时候，家里的电视靠天线来捕捉信号。就是靠着房山，支起一根松木干，松木干顶端，绑成十字架，上面固定着废旧的自行车车圈。车圈顶端连接着弯成U形的铝棍，那铝棍曾经是妈妈用来做锅叉热饭用的，可是每次热饭的时候，铝叉子受热变形趟了底，不是剩饭进了水，就是剩菜泡了汤。用铝锅叉子和旧车圈接到的电视信号特别差，所以只能收到吉林台。吉林台每逢周末会播《乡村俱乐部》二人转下乡，我们全家人每晚都会看。后来节目改版，变成了《忽悠姐妹花》，从唱正戏变成了搞笑反串说口，我们仍会跟着找乐，到最后这档节目也改版了。再后来本山大叔带火了乡村爱情和春晚小品，随着小沈阳和宋小宝等人的走红，二人转真真正正的火了一把，但是按照：“说、唱、扮，舞，绝”这几点来看，近几年二人转的正戏是越来越没落了。

第一次看现场版的二人转，是村里来了下乡的大戏。所谓大戏，无非就是五六个主演，加上拉弦的，唢呐，锣鼓，捎带着两付快板，还带了一架电子琴。当时正逢农闲，大队上说别的村子都请了戏，我们村也要留一场。一场是1000块钱，大队出200，剩下的每户均摊10块钱.那时我家太穷，我妈说我们不去看，所以不交钱。但是村里会计说看不看这钱都得交，我妈交了钱，还是心疼，就告诉我们，去了占个好位置，从头看到尾，不要浪费了这十块钱。

二人转的戏台搭在村东头路西，占着季轴子爸妈家的房子，他家房子挤在国道和铁路的夹缝里。依着国道的地势，房子离地十来米高，房前是木头板子拼起来的露台。出了房门一溜台阶下坡，一边连着国道，一边通向猪圈和厕所。

舞台布置好了，左侧放着电子琴，右侧是配乐班子，演员们依次登场。具体唱了哪些剧目，我当时年纪太小，已经完全不记得了，只记得有一个年轻的男主角，留着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，可能是戏团里的压轴的，到最后含泪唱了一首“铁门铁窗铁锁链”，头顶的白炽灯映着他发亮的头发，也映着他的眼泪，看起来真像一个幡然悔悟的浪子。

台上唱的热闹，台下更热闹。老季家的场院里站满了来看热闹的人。第一排带着小马扎挤搽搽的坐者，第二排往后就都是肩并肩的站着，到最后几排抻脖的，踮脚的，踩着石头砖块的。还有不讲究的站在了院子里的酱缸盖上，站在栅子上的不小心栽进了猪圈里，邻村的开着拖拉机把国道占满了，远处的大树一个枝桠上挂着三四个人，把树杈都压弯了。

大人们热闹，小孩子更热闹，我们根本不看戏，只顾着在人群里乱串，不住的打闹。偶尔挤到大人跟前，赖唧唧的要五毛钱买好吃的。这要是搁平时，大人指定是老脸一拉说不给，但是旁边站着左邻右舍，不给就给人看了笑话，所以怎么的也得挤出两毛。小孩得了钱，忙不迭的奔向小卖店，买糖块瓜子，或者两块泡泡糖，乐颠颠的拿着去跟小伙伴炫耀。

有吵闹的就有不出声的，但是不出声的往往心里更热闹。比方说那些十几岁的大姑娘，有些个背着爸妈谈了恋爱的，刚到戏场就开始偷瞄心上人，要是彼此望见了，也不敢言语，更不敢招手，低着头，脸蛋更红了，趁着家长看的起劲，找个借口和情郎去说悄悄话，有没有亲嘴之类的，我可就不知道了。

大戏演得好，连唱两天，第三天上午，季轴子妈妈拿着酱缸盖站在大路上骂了一上午，原来不知道是谁，把她家酱缸盖踩漏了，整个人掉进去，一缸酱都被糟蹋了。直到下午她骂不动了，这场大戏才算正式落下帷幕。

人说“宁舍一顿饭，不舍二人转”，生活中却没有谁真为了二人转不吃饭的。大学毕业初期我在长春找工作，见识了各种不靠谱的招聘，比如家属楼里的皮包公司，面试就问酒量的销售公司，头三个月不发工资的外地经销商等等，最后是去一个二人转剧场面试总经理助理。

对于普通大学生来说，二人转其实离我们的生活特别遥远。我当时也不懂，为什么二人转剧场有总经理，去了才发现，所谓的总经理就是剧场老板的儿子。他从老子的手里接下了那个剧场，一心想要改革发展，希望可以赶超刘老根大舞台。

当天下午，我们见到的是一个和我们一样年轻的小伙子，有点痞气又有点霸道。当时多亏有两个女孩和我一起面试，不然我真没胆量在那待一个下午。小经理上来没和我们讲剧场也没和我们讲二人转，直接跟我们描述他改革的畅想，第一件事就是开除一半演员。

他带我们进了办公室，办公室的门是电子感应的，他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张门卡，说这门是他来以后安装的，告别了传统锁，以后还要升级成指纹锁。

接下来他把二人转演员挨个叫进来，先进来了一个小伙子，不到20岁，烫着头发，一脸青涩。他问他有什么绝活，那男孩支支吾吾答不上来，经理一生气，让他直接卷铺盖走人。

第二个进来的是一对搭档，应该是男女朋友的关系，女孩子长得白净漂亮，大眼睛，长发及肩。经理批评他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作品，说再没长进就滚蛋，结果女孩子哭了，男孩子过来安慰。经理想了想，又暂且把他们留下了。

第三个进来的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，光看走路就特别搞笑，带着成年人流里流气的感觉，经理问他：你叫什么名字？他反问：我凭啥告诉你？经理说：你为啥学二人转？他说：穷。估计经理喜欢这种不正经的流派，又考虑到小孩子吃不了多少饭，所以就把他留下了。

到了中午，估计经理开了一上午人，也累了，带我们出去吃火锅，还带上了两对台柱子，我们一行八个人，开了两辆车到了火锅店。火锅店处处都是金纸包裹，装修的金碧辉煌。具体口味没什么特色，最后上了一盘虾滑却真好吃，那时我们穷学生只吃得起超市里的鱼丸虾丸，第一次吃虾滑，觉得已然是开了眼界。

下午，经理带我们去熟悉剧场，剧场分两层。一楼前面是主舞台，往后是几十排座位，每排有三四十个座位，座位上放着一把鼓掌拍。剧场中间有两排过道，左右墙根又分别有一排过道。经理问我们，看得出剧场有哪些进钱的口又有哪些出钱的口吗？我们三个女生，都是大学毕业，没听明白题意，自然没法回答。经理反倒很高兴，立马指点我们，说进口有门票钱，前排和二楼的座位每个五百到一千，后排每个座位三五百。除了门票收入，还有零食的钱，粉丝送花的钱，还有观众给演员的赏钱等等。而出钱的口就比如基本水电的钱，养这些演员的花销等等。他又让我们猜，一般演员演一场剧场应该付给他们多少钱？我们有猜两千的，有猜三千的。经理说，要是新节目一场给一两千，第二次表演就打五折，第三四次的老节目一个节目也就两三百。所以演员必须出新节目，不然就得下课。

当天晚上，我们有幸听了一场免费的二人转。现实一个单出头的来了一段说口，然后把搭档叫上来逗了一阵乐，顺带着骂了拉弦的和吹喇叭的，唱了一段正戏就下台了。

第二对是女的扮丑男的扮傻，说说骂骂，也下台了。

第三对是表演杂技，飞天舞，又是丝带又是威压，现在在电视上很常见了，但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还是很震撼。

第四对是压轴的，先是唱了两首流行歌曲，又唱了一段正戏。把整场表演的氛围推向高潮，不断的有人去送花，还有直接塞钱的，我在台下兴奋的把拍手器都拍散了。

节目结束已经快十二点了，公交早停了，经理说如果觉得可以，一个月工资2000，不包吃住，第二天可以上班直接去批发瓜子零食，但是打车费用不报销，当然下班打车的费用也不报销。希望我们可以考个驾照买个车，这样上班方便。

我买不起车，所以没去上班，不知道另外两个女孩子去没去。

后来我来了南方，年年春晚看赵本山，却再也没听过二人转。

这几年连赵本山也看不到了...

(全文完)

本文作者“青崖白鹿”，现居常州，目前已发表了37篇原创文字，至今活跃在豆瓣社区。下载豆瓣App搜索用户“青崖白鹿”关注Ta。